“憎恨会驱使你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。”
大厅中黑暗而寂静,七十二朵倒悬的火焰环绕大厅,阴沉地燃烧着。坚硬冰冷的黑色地板打磨光滑,材质又像石头又像冰块。那倒悬永火的暗光投射在地板上,折射不出一点光芒。
这是索贝安城里最为庞大的建筑。为了让法理魔相能在自己的居所舒适地伸展他的双翼,这“奈林斯宫”占地数个平方公里,共有房间一间。奈林斯宫一千米以上的高度令它无法以人力建筑房顶,于是法理魔相便施展降灵法术,命魔鬼从地狱的湖里调来钢铁,令天使从天堂的河中引来白银,以龙火铸造了一座钢铁支架的白银屋顶。
当然不是他自己的龙火。
而此刻的法理魔相吉玛·黑火,正在他的行宫唯一的房间中央,悬浮空中,盘膝而坐,一封一封地亲手写着邀请函。
笔,墨水瓶和羊皮纸都在他的周围停驻,它们悬浮在黑暗里,好似放在桌面上一般稳定,纹丝不动。
“亲爱的多头蛇李晨锋:
愿您安好。
吉玛·黑火诚挚邀您前来赴宴。
时间:十五分钟以后。
地点:索贝安城,奈林斯宫。
7月12日夜间八点十五分。
请您转达我的挚友祁重阳先生,如果他愿意搭理您的话。”
写完以后,那张羊皮纸被随意地折了三折,抛向冰冷的虚空。黑暗的虚空里有一团粘稠的东西凝结起来,贴附在信上,凝固,凹陷,自动刻画上黑火的标记。那纸随着手指动作的轨迹打着旋儿飞了出去,动作越来越慢,最终和别的纸、笔和墨水一样,停滞在了空气里。
吉玛·黑火写了一封又一封,它们在凝滞的空间里越存越多,最终铺满了他面前的空间。这大概是这黑暗的地方为数不多的色泽了。
“亲爱的父亲龙王银翼:
愿您安好。
您的儿子吉玛·黑火诚挚邀您前来赴宴。
时间:十五分钟以后。
地点:索贝安城,奈林斯宫。
7月12日夜间八点十六分。
如果您还能活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这些邀请函似乎不是真正的邀请函。它们饱含着怨毒。无穷无尽的憎恨在黑暗的奈林斯宫中无声无言地增长,它们仿佛形成了有型有质的实体,把角落中的藏匿者压得透不过气来。那头翠色的龙就在吉玛·黑火的对面,但对方并没发现他。史莱姆宫就这点好,一览无遗,却也阻碍视线。人类形态下的吉玛·黑火并不能一眼就看到千米以外的东西。
——但显然他发觉了。
“亲爱的兄长哈克赛特:
愿您安好。
您的弟弟吉玛·黑火诚挚邀您前来赴宴。
时间:十五分钟以后。
地点:索贝安城,奈林斯宫。
7月12日夜间八点十六分。
算了,您已经吃得很饱了。”
又一封邀请函被投出,凝滞在虚无之中。
“本史莱姆没有允许您进来,您这条脑袋上长树杈的毛毛虫。”层层叠叠的悬浮着的信件后,传来了年轻的声音。
“我叫伊洛,云鹿龙王伊尔兰的长子,沉眠之森的继承人。我曾经希望师从于您,可是——”那头翠色的、以梣木为角的年轻的龙以原身出现,自黑暗里缓缓步出。
森林中花与叶的气息随之而来,黑暗的奈林斯宫似乎稍微明亮了一些。
“可是?”吉玛·黑火话音刚落,所有的笔,羊皮纸,墨水以及写好了的、悬浮的书信,全部燃起黑火,付之一炬。
灰烬四散。
“可是您不配。”伊洛出言,轻蔑之意毫不掩饰。一头每每以“史莱姆”自称的龙,还配做什么呢?
“您说得对,本史莱姆教不了您这样的高贵的龙族。”吉玛·黑火并不以为意。他伸直双腿,踩上冰冷坚硬的地板,手指交叠,向前伸了伸懒腰。
“我知道,无法化龙的白子会退化史莱姆,您怨恨您因为无法化龙而被抛弃,我可以理解!完全可以!但您现在真的,真的不是一只可悲的史莱姆,您是龙,是我们的种族里最强大的龙。罗真老师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凡人,我从他那里学不到多少知识,但他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。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,日夜奔忙在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,而您就只会在这里为了自己几百年前的境遇生闷气。”
“对,然后他最钟爱的学徒只是因为选不上吉玛·黑火作导师,退而求其次选了他。”
伊洛颀长的脖子伸了伸,发出一声哀叹。他本是希望能靠言语激怒吉玛·黑火,令他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“令人作呕的史莱姆”,怒而转向龙裔庄园。但是吉玛·黑火非但接住了话,反而把伊洛自己的老底一顿痛揭,还好整以暇地闲着,看着伊洛自己在那长吁短叹,摇头摆尾。
“我恨你!吉玛·黑火!”技巧不奏效已经令伊洛足够尴尬和丢脸了,吉玛·黑火冷漠而嘲讽的眼神刨刮着伊洛的自尊,龙形态的他忽而怒起,灼热的绿色龙火从龙喉深处奔涌而出,却始终无法撼动龙火中屹立着的,长发飘飞的黑色影子。
“你是史上最强大的龙!你血统高贵,是寒岩谷之王银翼与蜃岛公主长虹流霞的儿子!你在暴雨中化龙,力量比任何人都接近神明,”龙火散去,伊洛在这狂暴的喷吐中耗费了太多体力,他匍匐在地,喘着粗气,依旧努力地说着:“可是……可是你始终不肯归顺龙裔庄园!你知道吗,如果你能归顺,我们就能……就能从安诺尼瑟人手里夺回这块大陆了!”
“省省吧,还‘归顺’呢。”吉玛·黑火像是看够了西洋景似的,转身而去,不忘嘲讽:“把你脖子里的圣阿诺德摘了再说话。”
伊洛沉默了。吉玛·黑火以为自己的嘲讽完美地达到了效果,暗自翘起了嘴角。背后脚步声忽而响起,伴随着愤怒的低吼,什么冰冷而锋利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身体。
吉玛·黑火几乎瞬间就感知、感受、并且理解了刺进自己身体的那刀子的力量。巨大的魔方,星辰的轨迹,所有的一切霎时之间在他的双眼中收敛为一点又发散开来——那是一把旧神祭祀仪式上用的仪式刀,差不多也能算是古物,但并不足以对他造成伤害。
能伤害他的始终只有那种武器,那种眼前幻化人形的拙劣刺杀者永远也得不到的武器。它们只被授予归众神所有的、最最精锐的刺客,比如他的饲主。
伊洛看着那刺了进去的仪式刀正在慢慢地退出来,他手里握着刀柄,却怎么也没办法再捅回去。
“你知道吗,小东西。”仪式刀“当啷”一声落在地上,吉玛·黑火慢慢地转过来,一双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伊洛的碧眼:“当一枚卵中同时孵出两只白子,那么他们便注定要成为龙族的毁灭者。这是个诅咒。唯一破除诅咒的方法,就是在化龙只前,杀死其中一只。”
“这是龙父的责任,父亲必须要做出抉择,到底杀死哪一只。伊洛,小小的,小小的伊洛,这就是你的未来。”
伊洛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寒意。是——生理上的寒意,他觉得四周的温度突然降低了,比冬天更冷,仿佛寒潮过境:“灰律……是灰律?你竟敢用灰律诅咒我?我可是——”
“你是一对双生白子的父亲,你要做出抉择,并且向你的圣阿诺德祈祷,那个不幸被你选去受死的孩子不会因此怨恨你,直到时间的尽头。
”你竟敢对我用灰律……大胆!你这肮脏的——”伊洛终于知道那没有来由的寒意是怎么回事了。他在惊惶中怒骂,但已经注定的未来,无法更改。
“不是灰律,我的小伊洛。这才不是灰律呢。”吉玛·黑火的笑容越发深冷,饱含着狂乱的憎恨:“是神威啊。”
伊洛的惊惶在吉玛·黑火冷笑里化为无上的烈怒,他重新化身为龙,孤注一掷。他咆哮着,直到吉玛·黑火的身影渐渐模糊,消失,星光与冬风降临整个奈林斯宫。那一夜的伊洛并没看清吉玛·黑火最后到底怎么样了,他只看见了漫天的星辰,随后便被逐出了奈林斯宫,在索贝安陷落的前夜被逐出了索贝安。
而随后的奈林斯宫里,灯烛次第亮起,又换上了暖黄的色泽。一张铺着雪白台布的长桌从大厅这头延伸到那头,吉玛·黑火独自一人面对神威塑成的、绵延数公里;摆满世界各国美味佳肴的桌子,开始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晚宴。
“憎恨会驱使你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,比如说,从来不剩饭。”
柿太会写了!!每看一次都惊艳一次,怎么能刻画的这么好,这么厉害!!(嘴笨粉丝摇旗呐喊)